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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海上牧云记】穆如 (4)

穆如寒山倒是没有骗寒江,第二日就有穆如铁骑又一次强行把寒江从榻上架起来,近似犯人般被押进了穆如槊的书房,再一次被按跪在穆如槊的案前。“放开我,我不逃。”寒江平静的语气让穆如槊撤下穆如铁骑,只见寒江松了松被扭疼的手腕,却是跪在原地,用近乎嘲讽的语气诘问穆如槊:“我的老师一直教我,滥用强权与暴力者,纵使一时迫人屈服,却永远不能使人心服气, 难道穆如大将军没有听说过当你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就该知道自己也必将死于刀下这句话吗?”

穆如槊微微一笑,站起来:“说得不错,但你的老师,大概并未告诉你这话本就是我穆如家的祖训,当年天彤先祖正是以此告诫天下人,秩序是世间最高法则,辱者必惩。你既身为穆如子弟,更该明白,他日你如若持身不正,试问将来又拿什么去守护天下的秩序?”

寒江啐道:“放屁的不正,我哪里不正,我也不是你穆如子……”话音未落,手臂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疼,只见不知什么时候穆如槊手上多了一根黑黝黝的藤条,仔细一看三股拧成一股,却有五岁小儿的小臂般粗。

“穆如槊!”寒江暴怒着要站起来,右腿刚刚伸直,膝弯处又挨了一记,他后身的伤没有好,登时疼得差点跪下却硬要扶着桌案站起来。“正与不正轮不到你一个做儿子的来判断。是你自己跪好,还是叫人进来按着你跪,你可以自己选。”穆如槊淡淡瞥了眼要强站起来的寒江。只见寒江冷冷哼了一声又狠狠把双膝砸在地板上,膝盖刚一着地,腰上已连挨了三记:“穆如寒江,这是砸给谁看?还有,给为父记仔细了,以后再让为父听到你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话,决不轻饶。”

寒江疼得身子往前一倾,扶住桌角,又松手跪了回去,他摇摇晃晃跪直了咬牙道:“穆如槊,你要打只管打便是,我口不服,心更不服。即便打死我,仍是不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穆如槊悠悠地道:“好一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据说你对你大哥大放厥词自称能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那为父且考问你一句行军篇,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下一句是什么?”寒江冷笑道:“自然是: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服字话音刚落,那藤条突然轻轻拍在他的肩上,惊得他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只听穆如槊道:“很好。无论你服与不服,你今日给为父听好,过去你如何行止乖张悖逆,为父可以概不追究。但从今日起,你必须学会令行禁止四个字。”寒江咬牙反问:“凭什么?”穆如槊静静望着他道:“凭你是我穆如槊的儿子,凭你名前所冠之穆如二字。”他顿了顿又道:“穆如寒江,无论你认不认你的姓氏,可既然陛下与天下人认你是我穆如子弟,你便是我穆如槊的儿子。我穆如一族替牧云捍卫江山,教民驭子,莫不如此。”寒江低头冷笑:“说得好听。大人所谓驭子之道,说穿了也不过不教而杀而已,何谈令素行?何以服民心?”穆如槊静了片刻,却是叹道:“穆如寒江,在你一人眼里,你我之间或许父不父子不子,为父在家庙责你算是不教而杀,然而穆如元既然教过你孙子兵法,你也当知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庙算多少孰轻孰重的基本道理,你仔细想想,你前日在宫中如此行止乖张悖逆,竟与太傅质疑我朝祖制,幸得陛下雅量,不与你个小儿计较,不然为父征越在即,若与陛下生出嫌隙,我穆如铁骑庙算有失,万千士兵的性命岂非要坏在你一时的狂妄放肆上?”穆如槊望着寒江的双眼道:“你也不必觉得不公,无论你怨恨与否,都不会有什么不同,你只需记住一点,只要你一日是我穆如槊的儿子,为父便只能用穆如氏的法则来约束管教你。寒江,我没得选,你也没得选。”寒江冷笑着不屑地扭过头,却听身后穆如槊道:“寒江,你可以不服我,不服我给你定的法则,但你如果真的是个热血男儿的话,就应该去想办法证明你的确比我强,才有资格去改变它们。然而在此之前——”穆如槊的藤条转到了寒江的脖颈上,一阵冰凉。“你只有遵守我穆如槊的法则。”


穆如槊只在家中与寒江相处了三日,便与大军开拔前往越州作战,这一次穆如寒山竟没有跟着大军南去。于是寒江便回到牧云笙的宁瑞宫开始过回二小原本浑浑噩噩的小日子。他虽是顶着牧云笙伴读的头衔,但其实每日除了读书,一日三餐都在牧云笙宫中用,只有睡觉时才舍得回明帝拨给他住的客殿。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他干脆嫌麻烦,也不上禀皇帝,竟是直接住进了牧云笙的宁瑞宫中。不久便到了宫中人人皆知六皇子与穆如三少主总是形影不离的地步。

依着寒江性子,宁瑞宫的悠闲日子本会闷坏了他。因着牧云笙体弱多病,明帝不忍他如其他皇子般焚膏继晷宵衣旰食地读书,每日太傅只会来宁瑞宫给二小上两个时辰的课,其余时辰便由了二小自己安排。牧云笙每日除却读书只是作画,寒江便趁他作画时跑到庭院里舞他的寒彻剑,关于剑法穆如槊倒不曾指点他,只是走时也给他留了些锻体的功课,甚至明令寒江若练不好每日的锻体不能碰练他的寒彻。寒江自是不服且要逆着穆如槊来的,何况在寒江看来,穆如槊瞧不上他的武艺也就罢了,可是穆如槊斥他基础不扎实分明瞧不上恩师所授,寒江怎能乖乖服气听命。

“你那百花图画得怎样?”寒江舞得满头大汗,却挤到牧云笙身边来。牧云笙递给他一杯热茶,冲着不远处花丛中的兰钰儿笑道:“可以了,多谢。”兰钰儿这才松口气,挎着花篮走到二人身边道:“百花倒是不差,只是我的容貌怕是要牵累殿下画作的成色。”牧云笙笑道:“兰钰儿过谦了。难得想要画一次工笔,怕是这宫中愿意做我的画中美人姐姐且名副其实者,当真只有兰钰儿了。”兰钰儿双颊微微一红道:“殿下下回需真真的美人入画,倒不如寻二殿下,听说他宫中新进了一批秀女,可都是能诗善文的官宦出身,只怕殿下见了那等美人,再不屑瞧我这等乡野丫头了。”

“ 嗨,你俩这推来搡去的到底有什么意思?”寒江叉着腰跳起来,“不就是要去牧云陆宫中找好看女人吗?我这就去给你寻个来。”兰钰儿噗嗤笑道:“寒江少主若这般径直冲进二殿下的宫中要人,不但叫二殿下面上挂不住,而且少主与我家殿下怕是都要落下个好色恶少的名声了。”

“什么是好色恶少?”牧云笙眼神干净地望着兰钰儿,这下把寒江给逗笑了。他得意地向牧云笙解释:“哈难得难得,往日里都说你读书多,却有我知道你不知道的。”牧云笙挑了挑眉头:“怎么你知道,那却是什么?”

寒江抱臂道:“自然是天香楼上那些亲亲抱抱漂亮小姐姐们的嫖客咯。”牧云笙眨巴着大眼睛:“天香楼又是什么?”寒江捧腹大笑却是不答,只见兰钰儿已经在一旁笑断了腰,她见在场侍女们纷纷低头忍笑忍得辛苦,便道:“殿下快别听寒江少主胡说了,他也不懂的。”

寒江不服气跺脚道:“谁说我不懂,这就给你们找个最好看的女人回来。你们等着。”他一个跟头翻身上了檐头,转眼便没了踪影。

 

“孤标婉韵两堪夸,占尽人间清与华。我不冲寒先破蕾,众香哪个敢生花。”二皇子牧云陆合上卷轴,冲着刚入宫的众秀女道:“好诗。难得一见的是倒比寻常女儿家多了分铿锵之意。月漓妹妹以为如何?”

坐在牧云陆下首的正是南枯皇后的嫡亲侄女儿南枯月漓,牧云陆今年十八岁,他母妃早亡,一直寄养在皇后宫中,算得皇后养子,因此与南枯月漓自小相识。南枯月漓听得牧云陆对她人诗作的夸奖,按下恼怒之色,淡淡讽道:“二殿下说是好诗,那自然是好的。只是妹妹瞧不出甚铿锵,倒觉着这诗作者颇有些后宫中的志向。一个小小秀女如此直言不讳,这等胆略倒让妹妹汗颜。”她的眼光冷冷扫过在场秀女,众秀女惧她家世,纷纷低了头。

牧云陆蘸墨微微一笑:“月漓妹妹怕是多心了。这首诗却是哪位姑娘做的?”后排一位秀女出列行参,牧云陆抬起头,双眼一亮:“苏语凝,竟然是你!”苏语凝乃是越州织造苏成章之女,今年十三岁,秀女入宫时曾被国师苓鹤清星命预言将成为大端朝下一任皇后,却被明帝当场一笑置之,牧云陆彼时也在场,怎能不认得。

“呵,果然是语凝妹妹啊!”南枯月漓妒色不假掩饰,只见牧云陆喜上眉梢:“苏姑娘这等诗才,可否应允小王一事?”苏语凝拜道:“二殿下只管吩咐。”牧云陆道:“说来有点屈才,小王希望苏姑娘能留在我嵇芜宫中做个女官主簿,苏姑娘可是愿意?”苏语凝觑了南枯月漓的脸色,摇了摇头:“小女做不来,怕是要辜负殿下垂青了。”牧云陆道:“苏姑娘莫忙着拒绝,说是个书吏要职,实则不过每日替小王誊抄些许诗文经书,姑娘也可藉此阅览我嵇芜宫中书册,小王料想这等差事姑娘定会喜欢的。”苏语凝双颊微微一红,她早就听说二皇子嵇芜宫藏书堪比国子监,别说可以博览群书,便是能进去走走,她死了也甘愿,可是如果答应了牧云陆的差事,怕是这个皇后的侄女就得罪定了。爹爹再三叮嘱她在宫中少惹是非,谨言慎行。罢了,苏语凝把心一横,那日国师非要说她是个皇后命,这个可笑的预言虽是没人相信,但足够她做定了眼前这位南枯小姐的眼中钉了。

“小女……愿意……”苏语凝刚要答应,却见一个紫衫少年突然冲进来,一把捉起了她的手臂,吓得她差点唤出声来。“一个抄书的女官儿有甚意思?写字多累啊!姑娘不如来宁瑞宫让牧云笙给你作画,把你画得美不说,画完我们宁瑞宫可还有果子有烤肉吃。姑娘放心,一定管饱!”那剑眉星目的少年霸道地拉起她就要走。

牧云陆见来人,顿觉头疼,扶额道:“寒江,你胡闹些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寒江挑挑眉毛,戳了檐头道:“自然是翻墙进来的,二殿放心,我也就拍晕了你三个宫卫,虽然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但没有大碍的。”牧云陆气结,却听南枯月漓盯着寒江背后的寒彻剑,谁人不知宫中带兵刃者唯有穆如,她不阴不阳道:“语凝妹妹,看不出你越州出身,入宫前竟与穆如家也有渊源?倒是叫姐姐刮目相看。”

牧云陆解释道:“月漓妹妹此言差矣,苏姑娘不可能认识这小子。寒江月前刚刚回穆如家认祖归宗,小王也是在宁瑞宫看六弟时才与他结交……”他正要替寒江解释刚刚莽撞的举动,撇清他与苏语凝的关系,却听寒江反倒盯着苏语凝的脸:“啊呀,是你啊!难怪我说姑娘好看得有几分眼熟!那天大雨,你还记得……”

苏语凝闷不作声打断行礼,却听南枯月漓哼一声道:“语凝妹妹,如此听来,你身为入宫秀女,难不成还在大雨之中,与这小子孤男寡女相处过?啧啧,这等奇闻妙事,二哥哥可莫要怪我上禀给姑姑去。”牧云陆瞪着寒江道:“寒江,你自己胡来便罢了,莫平白污了人家姑娘清白,瞧瞧她都有理说不出了,你可知秀女在宫中步步都是规矩,不似你背靠着穆如家和六弟,宫里人才不敢惹你。”这话听得寒江不大乐意,他乜一眼南枯月漓,哼了一声抱着双臂道:“是了,刚刚就是我特意要诬陷这姑娘,我偏要她做不成你牧云陆的女官,要拉了他去宁瑞宫给牧云笙作画中的美人儿。牧云笙要我挑最好看的……我在房梁上仔细观察了很久了,”他戳戳在场所有的秀女,又瞟了眼南枯月漓遗憾地道,“对不起,你们实在没办法凑合,尤其是你。”顿时气得南枯月漓脸色酱猪肝也似,站起来便拂袖而去,乐得寒江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在牧云陆的书案上。

牧云陆扶额,让宫人将秀女们散去,只留下了苏语凝。“苏姑娘既是应允了小王的差事,不如便以女官职分暂时搬进我嵇芜宫中居住,小王于藏书阁近处给姑娘辟一处庭院,还望苏姑娘屈就。”寒江嚷嚷道:“不行,这绝对不行。她要去宁瑞宫给牧云笙做画中美人,要住也是住我们宁瑞宫。”牧云陆抿了口茶道:“我们宁瑞宫?寒江,你现在的口气,倒真是六弟的好伴读了,连他闲时画个画,也能这么上心?”

穆如寒江眯着眼睛笑道:“二殿莫不是眼红你的几个兄弟都有伴读,就只有你独个儿,须得寻个女人来陪着读书,或是抄抄那些酸文章打发日子?”苏语凝插口道:“穆如三公子不当如此戏言。世人皆知二殿下濯缨之志,他年方十岁,自请一人闭门嵇芜宫藏书阁,专心校勘学问八年之久。陛下这才让穆如二公子做了三殿下的伴读。三公子怎能如此小看二殿下的风骨?”

“无妨。”牧云陆温存地冲苏语凝一笑,淡淡道,“寒江,从前小王只道你穆如家尚武,确实出不了一个能够与我做伴读的人,如今看来,确实可惜。”寒江问:“可惜什么?”牧云陆笑着道:“为兄若非虚长你几岁,定去找父皇指名要你来我嵇芜宫伴读。”寒江哈哈大笑道:“那敢情好。殿下不怕我一把火把你那个鸟书阁 子烧了?”二人相视而笑,却听牧云陆与苏语凝道:“苏姑娘若是愿意去宁瑞宫帮六弟个忙,便随寒江去一趟也无妨……”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寒江:“左右她还是要回我嵇芜宫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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