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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海上牧云记】穆如 (13)

“放肆!”翡翠杯盏哗啦啦地碎在牧云笙膝前,“这些都是她……是她告诉你的?”牧云笙摇了摇头,惨笑道:“母亲她什么也没说,她让我发誓此生再不要去永银宫见她了。”牧云勤神色数转,一言不发,只听牧云笙道:“父皇若不舍将儿臣一并治罪,那儿臣只求向父皇讨个真相。若是父皇不准……”他咬咬牙向前挪了两步,眼看他那柔嫩的小膝盖要触碰到那堆碎杯片,牧云勤冲上来狠狠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扯直了。

牧云勤面色缓下道:“笙儿,你不小了,凡事倒是长个脑子,旁人离间你我父子的闲话,听一耳朵便信上了?父皇继位初年急于用军功立威朝野,长年调派穆如大军征伐四方在外,这才让宁王一党有机可趁集结诸王造反逼宫至我皇城,让那些宵小伤了你的母亲。你可知穆如槊回来后,父皇已将宁王一党株连殆尽,可算为你母妃报仇雪恨。奈何你母妃伤得太重,她又……异于常人……父皇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将她将养在永银宫,可她偏又误解父皇,将父皇这些年给她的恩典弃如敝屣,宁愿圈地自苦也不愿见父皇一面。你还小,这些大人间的事你又要父皇如何和你说得清楚明白。”

牧云笙沉默半晌,全然没有被牧云勤打动:“儿臣只要父皇回答一个问题,当年亲手手持辻目剑刺入母亲胸膛以换取宁王退兵的,是否真的是父皇?”牧云勤闻言一窒,恼羞成怒:“朕好心与你分说,莫要挑战朕的耐性。”

牧云笙见他神情心中有数,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垂手立在牧云勤面前,低头不语。牧云勤兀自恼了一阵,只当牧云笙已是懊悔,将他拉至跟前,又软下语气来,一边整着他的前襟一边耐着性子道:“好了,你母妃的事到此为止,朕自会派人照看好她。你迟早会知道宫里是怎么回事,不许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他点了点牧云笙的鼻子,眼神中全是宠溺,“这两年朕待你如何,笙儿应当清楚。在父皇心中,只有你们母子才是父皇真正的妻儿。笙儿可知,因着你母亲的身份,朝野上下对你母子颇有非议,尤其是薛相一党,他是南枯家的姻亲,当年宁王之乱后满朝士人朕也只有他的门生故吏可用,朕为了大局着想前些年才不得不刻意忽略你,都怪父皇一直没好好栽培于你,才由得你成日尽想这些无用的东西。好在朕的笙儿聪明,将来定不会叫父皇失望。今年秋狄围猎,朕本指着你也给朕争一回脸面给那些老家伙们看看,谁知这个节骨眼上你倒大病一场。唉也罢,这几日好好将养身子就行,只要你能骑上马拉开弓,朕便自有法子让朕的笙儿拔得头筹。”说着他轻轻拊掌,只见秦明应声进屋捧着一副镶金盔甲呈至案上。“这是父皇亲自为笙儿打造的款式。不如笙儿现在就试给父皇看看?笙儿像父皇,穿上这身铠甲,定然比你那些兄长还要威风凛凛。”

牧云笙看也没有看那盔甲一眼,却是狠狠摇了摇头:“笙儿不要。笙儿不懂,父皇为什么非要笙儿去争那不该属于我、我也不想要的东西?”父子四目相对,牧云笙不依不饶不断地诘问,“为什么?父皇说的笙儿一句也不明白。母亲……母亲因为这些可怕奇怪的东西,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可你们,你们为什么还在争这些,却永远不会厌烦停歇下。为什么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总是为了争,却能做到不惜忽略、伤害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牧云勤面色一沉,笑容渐渐发冷:“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世人皆是如此,想要得到点什么,自要牺牲些什么。莫说帝王将相,便是凡夫走卒的一生,也多有其抉择,既是决定了,就要付出代价。笙儿可知,父皇的帝王剑,为何名曰辻目?辻目辻目,意为注视路口,斩立决断!”

牧云笙的眼神越发发痴,他呆呆望着牧云勤,却好像穿过他,正注视着另一个世界那些牧云勤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这一刻牧云勤想起了银容,正是这样无法形容的眼神,让他如痴如狂到无法自拔,而如今这样的眼神,却出现在了他们尚且年少的儿子眼中。“是了,我的笙儿,他的一半也不是……人。”牧云勤恍惚间突然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然而牧云笙只是吞吞吐吐道:“不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错了,这里面,一定是哪里错了,我想不明白。不明白……”

“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牧云勤不耐烦地打断,“笙儿,你成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朕纵你纵过了头,才让你如此不知世事艰难、人间疾苦。从今往后,多想点有用的东西……”

“不,父皇说得不对,这不是一个意思。父皇能告诉笙儿,什么究竟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牧云勤脸色铁青,瞪着牧云笙只差要爆发出来,“难道你那些师傅没有教过你,身为皇子,该当如何志存高远,以天下为己任吗?那一群废物,若是教不了朕的儿子,倒也不用滚回礼部了,统统给朕卷铺盖走人,朕的国库不养废物。”

“父皇说的那些,师傅们是教过,可是儿臣就是不明白,也没法……相信,”牧云笙抬眼瞄了牧云勤,低下头去低声道,“儿臣觉着,也许你们这样说……也许只是让你们自己觉得有价值罢了……”

“是谁教你如此与父皇对奏的?穆如寒江吗?”牧云勤终于怒火中烧,反手一个耳光砸在牧云笙小脸上,牧云笙捂着小脸咬牙跪下,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牧云勤气得在牧云笙榻前绕起圈来,骂道:“穆如槊养得好儿子!苓鹤清说得对,那个生来的祸胎胚子,当初就不该让他进宫,如今真祸害了你。”牧云笙听得这话倒是猛地抬起头,瞪着牧云勤恨恨道:“父皇若是对儿臣不满,要打要罚冲着儿臣来就是,你们这些人,不要凡事都牵扯到寒江头上。儿臣如何言语行止,从来和他无有半分干系。”

牧云勤大约从未见过乖巧的牧云笙这般发作,微微失了神倒是恢复了冷静,他长叹了口气去抚儿子的发髻,却见牧云笙红着双眼将头扭开,落得他的手尴尬地垂在半空中。“罢了,你刚醒来身子不爽,父皇不与你计较,父皇改日再来看你。”牧云勤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颇是悻悻地离了宁瑞宫,留牧云笙独个儿一人跪在原地。

不一会儿,门边半个脑袋探进探出,“陛下终于被你气走了?”寒江讨打地问牧云笙,牧云笙扭过头瞪着他,气鼓鼓地不答话。寒江哈哈大笑,蹿进门来,一把把他从地上拉扯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他弄回了榻上。“你和陛下,一看吵架都没经验。换作穆如槊,我一天不气死他个十回八回,我就浑身痒痒。”寒江颇是得意的样子,让牧云笙哭笑不得,“你一直在外面吗?”

寒江翻了个白眼:“小爷才没有兴致做这等夤夜偷听的勾当,是刚在门外撞到了陛下,看他那样子,气得可不轻。不但莫名其妙突然下问起我的功课来又劈头盖脸教训了我一顿,还嚷嚷着说要让穆如槊进宫,哼,他进不进宫关我鸟事情,吓唬得了小爷我吗?我转头一想准是你干的好事。”牧云笙终于被他的玩笑话逗乐了,问:“寒江,你是刚从永银宫回来吗?你放心,我不会让父皇知道是林婆婆说出真相的,若是她日后在永银宫有麻烦,我们……”寒江闻言却是神色一黯,打断道:“牧云笙,咱们什么也不必做了。林婆婆已经……不在了……”

牧云笙瞪大的眼珠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胡说!这怎么可能?她刚刚还……”寒江攥着拳头颤声道:“她服了断心草,该死的!那些人让她发誓吞了这些秘密并服了断心草。她来见我们之前就知道……却还是决定要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牧云笙把头蒙进被褥里,寒江只觉他的身子不住地发颤,半晌他忽然滚下榻来用尽力气一把推开寒江,径直冲向案上的那套牧云勤的御赐盔甲。那副羸弱的小身板半拖半抱着那套盔甲,非要将它们统统丢出门。寒江静静地望着他发作,倒也不伸手帮他。兰钰儿端着药刚要进门,却被牧云笙吓得倒退两步,手中的药洒了一地,水珠溅落在金光闪闪的头盔上。

牧云笙歇斯底里地吼着:“走!你们都走。谁都不要理我,谁靠近我谁就会倒霉。你们都走!”

兰钰儿吓得捂嘴忍住啜泣声,寒江走近蹲下来与她一起收拾,继而示意她先离开,自己却转过身拾起那溅湿的头盔,用袖角轻轻擦拭着,他盘腿坐回牧云笙身边来:“六殿下倒是手笔挺大。这可是真金诶,随便拧下一小块,都够天启城普通人家吃上一年了,却被你这样眼睛眨也不眨就丢出去了?你好意思?”

牧云笙拒绝接过寒江递来头盔叹道:“那就该拿去换粮食救他们,而不该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头顶上,我嫌重,大家也不快活。”

“寒殿下不是说围猎特别热闹吗?”寒江抱着头盔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牧云笙问,“你当真不想去?”

牧云笙抱着双膝缓缓摇了摇头,半天却冷冷挤出一句话来:“那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恃强凌弱罢了,和这宫里的人,又有什么两样?”寒江哈哈大笑伸直双腿瘫靠在榻边懒洋洋地道:“你若不喜欢宫里,那我便陪你出去好了。外面这么大,老待在一个地方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太过大胆狂妄,饶是牧云笙也被寒江的异想天开吓到了:“怎……怎么出去?”寒江敲着怀里的头盔自信满满地道:“这不是现成的办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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