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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将门兄弟

月色下的沙丘平台上。

西风撩起少年将军蒙毅的袍摆,拍打在他沾满血迹的手背上,腰间的佩剑尚未入鞘,茫然的目光落在手中紧握的宝剑上。

这宝剑他四年来从未片刻离身,正是嬴政赐予他的佩剑,上古神兵——七星龙渊。

刺目的血红一点点渗入,又被湛蓝色的剑身周身包裹着的剑气渐渐化开,一滴滴坠落在脚边。

“阿毅!”攥在剑柄上的手一紧,剑气奄然消散,“七星龙渊”又复化作无瑕湛蓝。来人是铁鹰锐士营锐士阿蒲,他没有姓,大家都叫他阿蒲。阿蒲生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只要不开口,便是一条堂堂正正的硬汉子。

阿蒲气喘吁吁地扶着膝,嘴上却在细声细语地调笑:“人家刚刚赶上了大军,就听说你又被军法处置了,谁知火急火燎地跑到军法营,却又听说陛下赦了你,这才放下心来。找了你老半天,你竟躲这儿吹风来了。你知道吗?人家可是担心死你了。”

“嗯……”蒙毅敷衍般地应了一声,低头专心把弄着自己掌中的墨色铜戒。

“哟?这是?”阿蒲轻哼了一声,反倒凑过头去瞅他手中的戒指。

“是王大哥送我的。”蒙毅反掌将戒指收入怀中,反倒问:“半月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阿蒲抱臂埋怨:“我们从咸阳赶来,三十来匹马都累得虚脱了,你一见着人家就问这个?好歹让人家歇口气,顺便听听你今日博浪沙大显神威,大出风头的故事嘛……”

尾音还未拖完,只听身后一个女子喝道:“死娘娘腔!”一条如蛇长鞭从身后缱绻飞来,沙丘平台上的石砖霎时间裂开一道巨缝,幸好阿蒲反应快跳到一边,已高举着双手,躲到蒙毅身后,紧紧挽住他双臂,朝来人得意地歪笑。

“娘娘腔你……”来的女子气得还要动手,长鞭甩出,“啪”鞭尾却被蒙毅攥在了手中。

“你躲开。”那女子嗔道,“我要揍这娘娘腔,你管得着我?”

“末将管不着。”蒙毅嘴上虽如此说,手中的力气却丝毫不减,二人目不转睛地互相对峙着,都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月光下那女子明朗双眸上长睫清晰可数,映得一双剑眉更加明锐照人。正是嬴政最疼爱的义女、右相冯去疾的女儿冯骊。

阿蒲躲在蒙毅身后不阴不阳地笑:“呦,骊公主,人家又没得罪你,就算人家与阿毅交情是好了些,您也犯不着这么早就开始对人家心生妒意吧。何况这男未嫁女未婚的,谁都有机会好吧?别以为你是公主,阿毅可不吃这套,咱们之间可是公平竞争的……啊哟,阿毅你捅人家,你居然忍心拿剑鞘捅人家……”阿蒲捂着小腹也不知是真是假,竟哭爹喊娘起来。“你再这样,萧先生的东西,我就不给你了,哼!”冯骊又上前踹了他一记。这回,蒙毅没有拦她。

“娘娘腔,你服不服?”阿蒲又抽泣了小会儿,继而从怀中掏出一丝方帛,先是拭了自家的泪,这才伸手递给蒙毅。 “人家已带萧先生去过廷尉府了。萧先生仔细验过了半月前那三个闯咸阳宫的刺客尸身,这是他让我亲手交给你的。”

  冯骊凑上前,仔细阅过方帛上所书,“看来连萧先生也认为那几个刺客必定是墨家的弟子。不过这倒是稀奇了,墨家神农山总院被王大哥剿灭多年,半月前也是大秦一统以来第一次出手刺杀父皇。而你,又是如何凭籍几个怪异刺客脖颈上的黑符,便猜测出他们是墨家的余孽,并与尉缭伯父他们一起谋划父皇此次东巡诱敌再行一举歼灭的?”

面对冯骊的发问,蒙毅迟疑了,见他面带难色,冯骊摆手:“不想说便算了。但那日你我所见惨状实在可怖。若是那些刺客自行吞毒而亡也就罢了,但那四个活生生的人,在半个时辰之内生生化为一滩血水,血水凝结,最后结成粒粒粉末。若是查不清楚,我岂非要夜夜噩梦?”

  “并非我要隐瞒你什么,实是我自己也不大清楚自己是如何猜出的。“冯骊翻了个白眼,却见蒙毅摇了摇头:“阿骊,这毕竟是廷尉府的事。李大哥也说过,你身为公主,总是插手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实在不妥。”冯骊不屑反驳:“你凭甚瞧不起我,你也不过一个锐士营的小小军侯,又有什么资格替廷尉府私下调查此案?你如此惧怕得罪法家廷尉府,怎的就不怕我也与去父皇御前告你一状?”

  蒙毅还在研究那方帛也不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问:“你会吗?”冯骊气不打一处来,忍了道:“懒得与你这惫懒小子计较。只是说好了,这一次娘娘腔可要交给我处置。”蒙毅毫不犹豫地立刻接口:“可以。”阿蒲一把捉住蒙毅的右臂,带着哭腔:“阿毅,你怎得都不问清一下人家犯了什么错,就要把人家交给这头母狮子……这不公平?”冯骊瞪着阿蒲:“娘娘腔,你又骂谁母狮子?”阿蒲又慌忙往蒙毅身后躲,急得泪花都出来了:“你们……你们小俩口合起伙来欺负人……”

  这话倒让冯骊收了长鞭,她弯下腰,微红的脸蛋儿凑近阿蒲:“哪个稀罕欺负你了。阿毅你来评评理,你这个所谓的好兄弟,他从蓝田大营绕道,竟偷了我上林苑三十匹月氏骏马。本公主这也是好心才帮着李由大哥的忙,随着卫尉府皇城军一路追到了博浪沙,你说,他该不该打?”

“几匹马而已,至于吗?别玩了,小心吓坏了阿蒲。”蒙毅懒洋洋的笑容惹得冯骊秀眉倒立,“李大哥?你刚刚说,李大哥也来了。”冯骊笑着频频点头:“是啊是啊,何止李大哥呢?还有我们的九原大帅上将军蒙大将军也到了呢……” 看着蒙毅听到兄长名号,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她顿时笑得双眼眯成了线,“他可是一回到甘泉宫,就听说了父皇‘遇刺’,便火急火燎地跟随卫尉府军一起赶来了呢,也不知要急着与哪个算账,这不,他们现在啊,估计都快到行营大门口了呢!”

 

  待得尉缭赶到临时驻扎的锐士营外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尉缭大人,您可来了哟……”阿蒲一瘸一拐,拨开众人,挤到尉缭面前。

  尉缭皱了皱眉:“怎么回事?”阿蒲朝不远处的营帐努着嘴,尉缭竖起耳朵,这才听得帐内传来一阵有条不紊的军杖声,不由心下了然,他抬起那杆老竹杖,不一会儿就将眼前交头接耳的众将士统统纷纷打发走了,这才上前问阿蒲:“上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小半个时辰了。一回来就直接拎了我们军侯大人进去了,一直折腾着……”阿蒲浮夸地叹了口气。尉缭又询问:“李由呢,他不该一起跟来的吗?”

  说到李由,阿蒲又耷拉下脸: “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咱蒙大将军那说一不二六亲不认的脾气,李将军可是他的嫡亲弟子,能不被我家小军侯连累一回就算不错了,哪里有胆子去蒙大将军跟前找揍的?李将军又不是傻子,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呗!”见尉缭老眼一瞪,阿蒲立马住口,倒是嘿嘿笑着钻到尉缭身后给他老人家捶起背来。

 “国尉大人,”尉缭循声望去,只见来的恰是李斯的长子,卫尉府的将军李由。

   李由走近,只叫了声“师伯祖……”,便被尉缭打断,“老夫知道你小子想要说什么。不错,老夫若是进去求情,蒙恬自会卖老夫几分情面,可是老夫这回也不想进去帮这混小子了。”

   李由讪讪笑了:“师伯祖,蒙毅他年纪还小,但如今好歹也是锐士营中的堂堂军侯了,师父还是这样动辄当着营中兄弟的面教训他,一则有损锐士营军威,二则实在于他带兵不利。弟子求师伯祖改日与师父说道一番……”尉缭示意李由噤声,踢了一脚阿蒲,倒是阿蒲乖觉反应奇速,突然捏了嗓子:“尉缭大人,陛下派您老来,怎的也不帮我们家军侯求一句情啊就走啊?尉缭大人,慢点哎慢点……”阿蒲一叫唤,帐中责打声的节奏顿时慢下了,只听帐中终于传出蒙毅一声闷哼:“大哥,陛下派尉缭师伯来了……”随之被蒙恬低沉的呵斥打断:“放肆,连军令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谁都救不了你!”蒙恬嘴上如此说,却只再打了五六杖就已停了下来。

 “当”军杖坠地,蒙恬却还在斥责弟弟:“起来,少在我面前装蒜。陛下刚刚遇刺,你,现在就滚去御帐中贴身护卫。”只听蒙毅不情愿地唤了一声哥,紧接着就被蒙恬一脚踹出了帐外。兄弟二人出帐,正好撞见帐外三人。

“大师伯,”蒙恬抱拳行礼,“恕侄儿随军前来,不及向您请安。舍弟贪功冒进、违逆军令,委实不争气。此番陛下虽赦了他,但我鬼谷门的军法不可不行,也让他好好长长记性。侄儿草率行了军法,僭越了。”说罢在蒙毅膝处踹了一脚,蒙毅歪歪扭扭地靠了兄长跪下,朝尉缭憋出句有气无力的话:“毅儿知错。”

  尉缭眯眼打量眼前的蒙家二小子,只见他刚刚挨了打,鬓发被满头的冷汗打湿,散乱无章贴在两边额角,几分狼狈几分执拗,苍老的脸庞挤出几分温和的笑容:“恬侄儿言重了,老爷子当年临终前既然将鬼谷门传与你,那么哪怕是蒙武师弟还在世上,连他也无从干涉你的决断。蒙毅又是你弟弟,如何管教自是侄儿说了算,怎谈得上僭越?”

  “侄儿惶恐。”蒙恬颔首应下,转头又呵斥蒙毅,“愣着作甚!还等着接着挨打?”蒙毅撇了撇嘴,撑地站起来,却被尉缭含笑拦下:“毅儿,师伯已让卫尉府十卫朔亲自御帐外守卫,陛下那里你就不必去了。快回你营中去吧……”蒙毅赶忙答应,得意地瞟了一眼蒙恬,眨眼便不知闪去了哪儿。阿蒲李由也是行礼告退,落日洒在空荡荡的营地上,只余尉缭蒙恬二人身影。静默片刻,尉缭忽然幽幽道:“恬儿,你终究护不了他一辈子的,我们鬼谷中人的命,生来便与自己无关,何论亲人?”

蒙恬神色一黯:“侄儿谨记师伯教诲,只是……先父临终前侄儿答应他,只要侄儿在这世上一日,无论如何也要护得舍弟一日周全。侄儿只是……尽力而为罢了……”尉缭抬起头,按着蒙恬右肩倏然叹道:“你蒙家三代为我大秦所付出的,陛下从来感念于心,这才如此悉心培养令弟,你放心,无论陛下让毅儿去做什么,都不会亏待于他。”

见蒙恬欲言又止,尉缭叹了口气:“老夫知道恬儿你的忧虑,但毅儿既然走上了你我这条路,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自己去面对,也由不得你这个做兄长的不放手,”他拍了一下蒙恬如钢似铁般的肩膀:“这阵子能不必对他苛责的地方便纵他的性子去吧……”

蒙恬一惊:“师伯,可是陛下……”尉缭摇了摇头,“是侄儿僭越了。”尉缭不可置否,转开话题询问:“上将军这次只身回内史,可是九原战事有变?还是修驰道遇上了什么难处?”蒙恬摇了摇头应道:“二者皆非。侄儿这次回来要禀报陛下之事,却与东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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