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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墨家巨子

《列子·汤问》上记载了这么一则小故事: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穆王荐之,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吾与若俱观之。”翌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邪?”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

穆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

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

 

这个故事发生在公元前一千多年的周穆王时代,然而就在这公元前的一千年的结点前夕,这个叫“偃师”的绝妙工匠却携他的族人遁迹中原,据说隐居在了西蜀绝地,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谓的偃师绝技自此断承,成了一个民间的传说。直到五百余年以后,郑国有一个叫列御寇的名士,他的门人用笔墨记下了这一则故事,使得偃师之名更加广为流传。

可是,造物者手段之巧妙,从来不下于列御寇的这本奇书。

就在与他生存的那个时代里,他的故国郑国原来的属地,而被战国人称作野王邑的地界中有一片山麓,名唤神农大山。在这个传说中神农尝百草、老子成道飞升的地方,不过短短数十年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竟搭建出了一座此后近三百年屹立不倒的神话——墨家机关城。

老百姓茶余饭后总将墨家神乎其技的机关机甲之术和当年传说中的偃师绝技比较,可墨家的创始人墨翟大师却自认二者譬如皓月星辰,绝无比肩之理。墨翟大师曾亲口说道:“ 偃师之所谓倡者,偃师所造‘偃尸’也 。吾所造机甲粗拙简陋,即以不知偃尸而以为不存,实为浅陋之见。然而身为一碌碌墨者,终此一生,若得窥此间之术一二,复无恨矣!”然而他的徒子徒孙却并未将这句感叹记录在神农山机关城墨经阁所正式录入的墨家史书《墨家纪事本末》中。


公元前四百四十四年,墨家昭告天下,偃尸人绝技四百年后即将重现于世,应墨翟之邀,诸子百家纷至神农山墨家机关城。然而,便在“非攻崖”巨锁打开的前一夜,机关城主城“天志城”轰然起火,墨家无数机关绝技包括即将重现于世的偃尸人,一夕化为焦土……

 

光阴刹那,在那一百五十年后,墨家巨子田襄子来到秦军中,收下了一位不世出奇才的为他的弟子,他就是后来终于再度解开了偃尸人之谜的墨家后巨子腹,傅虬。

偃尸人绝技终于有望再见天日。

四十年后一个深雪没膝的早晨,墨家神农山山底的机关闸下,来了一男一女。

女子是个美艳的少妇,仿佛那闸口茫茫白雪中,那株压低了枝头的腊梅。男子年近五旬,披了一身黑色单衣,寒冬卯时未至,他那浓眉粗鼻上隐约笼着一层热汗。

少妇怀中抱着漆黑鞘身的重剑,却不妨碍她端方施礼:“麻烦这位兄弟通禀巨子,傅翎回来了,十分想见哥哥一面。”

守闸弟子传讯至山中,山中沉静数个时辰,墨家机关长老禽滑御终于下来见客。

“禽滑哥哥!”少妇见到禽滑御,激动上前,前脚刚要迈进闸口地线,禽滑御反掌一挥,眨眼间,崖上地下闸口四周霎时间窜出数不清的红腊梅,织成紧密网状,将美妇与男子堵在红梅墙外。

禽滑御眼神闪烁,却道:“蒙夫人,巨子精修之期,不能见客,何况巨子当年曾言,你若执意违逆于他,偏要嫁于那人,此生便与我墨家再无干系,不得再踏上我神农山半步。”

美妇闻言,低头将下颔搁置于剑鞘上剥落的铜锈,她轻咬嘴唇,不一会儿双眸中已是蓄满了泪。禽滑御不忍生出怜惜,犹豫中一旁的黑衣男子突然上前,他微微攥拳,红梅墙瞬间爆裂坍塌,一朵朵红梅花瓣漫天碎作花雨,飘飘然纷坠在二人脚下。

“呵禽滑厘大师家传的筑墙绝技,原来也可驱阻妇孺,本将军今日倒是长了见识。”黑衣男子背手嘲讽禽滑御,“翎儿,既然那家伙不愿见你,便带着这七星龙渊随白大哥回秦国去吧。”说罢转身便走。

“七星龙渊,”禽滑御脸色大变,盯了少妇怀中宝剑片刻,欺身拦住二人:“白将军,蒙夫人,稍待……”熹微的晨曦穿过巨松枝杈,驳杂的树影摇曳在黑衣男子杀气渐盛的双瞳中,让禽滑御切切实实倒吸一口凉气,退后一步。

  女子拽住男子的袖子轻轻摇头:“白大哥,不要难为禽滑……禽滑长老,从小到大,他是除了哥哥外,待翎儿最好的人了。”她说到这儿,眼泪突然纷纷落下,又尴尬地慌忙转身拭去,“可是白大哥,翎儿自小在祖师爷牌位前发誓,一定要将这七星龙渊送回墨家,既是如此,不管我如今还是不是墨家弟子,也断不可食言于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至于哥哥他……”女子又是眼圈一红,“……不见就不见吧……毕竟当年我自己犯下的错,谁也怨不得。”言毕她便将怀中宝剑交予禽滑御。

禽滑御望了女子欲言又止,轻叹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开,却又被黑衣男子伸手拦下。那黑衣男子沉吟片刻,从左手无名指上取下一个铜环,抛给禽滑御:“你,顺便代本将军去问问腹虬那浑小子,问问他,二十年前,他欠本将军一个承诺,不知他还敢不敢记得?”

……

四月后,战国形势又一次发生巨变。

在北方,赵国的长平,秦军大举歼灭赵军主力,整整四十余万赵军,统统不知所踪,民间传言,正是屠夫白起,将那四十万条活生生的性命统统坑杀,匆匆掩埋。在长平荒无人烟的山野深处,四十万余冤魂飘荡无归。

自此,六国再也无法阻止秦军横扫六合、统一中原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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